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眾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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眾神

議事廳內一片冷肅。

胥清自低矮的窗口看去, 一束束光代表一座座神位,光的顏色、粗細、透明度各有細微差別。

有些不願以真面目示人的神,光的強度就格外高, 只能隱約看見一個輪廓。

其中最特別的, 要屬氣運之神, 他身邊的光縈繞淡淡的七彩祥瑞之色, 宛若琉璃幻彩, 星辰極光, 十分美麗。

氣運之神坐在神位上,一只手扶著頭,長發垂落肩頭,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側面的窗。

胥清趴在窗外,聆聽裏面的聲音——盡管他已經找到氣運之神的位置, 但光太強,他看不太清。

“預言之神,你作何解釋?”戰爭之神質問。

預言之神身披雪白長袍,戴兜帽,手持一桿金色權杖,權杖頂端綴著一顆光彩奪目的星石,在胥清看來就像仙女棒……

“我的預言,已經應驗。”預言之神冷聲說。

“應驗?應驗了什麽?如今白石劫還活得好好的!”

“白石劫不過是一顆棋子, 最重要的是氣運之子。”預言之神說, “只有氣運之子死了, 那個小世界才會氣運耗盡——氣運之神,你說對吧?”

胥清驚愕地看向氣運之神的神座, 祥瑞之光淡了些許,由此眾神徹底看清氣運之神的容貌, 一時間,幾十雙眼睛盯住他。

氣運之神還是那副慵懶的姿態,嗓音如玉石相擊,清冽動聽:“氣運之子是集結一個小世界的氣運,幾萬年方得一子,珍貴異常,若是橫死,小世界的氣運必定會被打亂,滅亡未嘗不可。”

“所以這次死的是誰?”厄運女神問。

氣運之神坐正,長發間若隱若現銀色耳飾,雕刻日月與小鹿,瑰麗奇特。胥清很清楚這耳飾的樣式,是神界所沒有的,而他在烏乞族見過。

“死的是誰重要嗎?”氣運之神慢悠悠地問。

戰爭之神貪婪地盯著氣運之神,“既然不重要,犧牲你的孩子也可以?”

氣運之神微微一笑,眼神卻冰冷,“你想試試?”

“未嘗不可。”戰爭之神說。

胥清驚呆了,下凡之前可不是這麽說的,戰爭之神還說他永遠是胥清堅強的後盾……這後盾恐怕是紙做的。

厄運女神卻道:“靈澤又不是東荒的氣運之子,犧牲他有什麽用?你要是想打架,可以去跟西方天神PK。”

戰爭之神:“他們就會變牛變馬,還喜歡□□,我可不想自貶身價去招惹那群野蠻神。”

胥清:“……”在我面前你可不是這麽說的,你還誇讚過西方某某女神身體美。

眾神七嘴八舌,又繞回東荒的問題上,“白石劫始終是一個隱患,只要他在,東荒很有可能會再死灰覆燃。”

“靈澤為什麽沒有殺白石劫?預言之神,你看得到如今靈澤在何處,在做什麽嗎?”

預言之神道:“東荒隸屬東方主神管轄,我無權知曉東荒世界發生的所有事。”

愛神道:“東方主神如今還在劫期,沒有歸位,待他歸位,又該如何解釋?”

“解釋什麽?為了天道順利應劫,奉獻一個小世界而已,他應當感到榮幸。”

“……”

胥清越聽越心驚,眾神究竟在謀劃什麽?毀滅一個小世界?殺了氣運之子?

他幾乎想沖進去質問清楚,卻生生忍住,只是魂體的他就算站到眾神面前也做不了什麽。

唯一讓他拿不準的,是氣運之神的態度,會跟眾神串通一氣嗎?他還能相信自己的父神嗎?

胥清的心揪了起來,明明不該感到心痛,但他就是覺得疼,裏面的眾神很多之前都對他很好,他小的時候還抱過他,如今怎麽成了這樣?

是他變了,還是他從未看清眾神虛偽的面目?

明明他是為了妖星滅世的預言下去的,是為了拯救那個世界,眾神卻在暗中謀劃毀滅那個世界……

胥清不敢相信,但這是他親耳聽到的事實。

戰爭之神粗獷的嗓音響徹議事廳:“說到東方主神,他的劫期用凡俗的時間來換算都一萬年了,怎麽還沒歸位?我如今想找個神切磋一下都難。”

預言之神冷笑道:“你除了打架,還會做什麽。”

“你再說一遍!”戰爭之神握緊了拳頭。

預言之神昂起下巴,“你這麽在意東方主神去了哪裏,還不是怕他回來,他一回來,你就再也殺不了白石劫。”

戰爭之神怒紅了臉,“你胡說八道!”

預言之神豎起三根手指,“我敢對著天道發誓,你敢嗎?”

戰爭之神就像即將氣炸的氣球,轉而將矛頭指向氣運之神,“這是我們一起商量好的事,怎麽就成了我想殺白石劫?!”

氣運之神淡淡垂眸,眼角餘光若有似無地掃過低矮處的窗戶,他看著眾神爭執、憤怒,對他好像都沒什麽影響,以高貴的疏離的姿態坐在屬於的神位上,旁觀好戲似的。

“確實是大家商量、推演、謀劃好的。”氣運之神修長的手指搭在白玉扶手上,分不清誰跟白。

愛神癡迷地看他一眼,默默無言。

戰爭之神氣咻咻地冷笑:“有什麽後果,大家一起擔著,別想讓我背鍋。”

其他神略帶鄙夷地看他一眼,有神嘀咕一句:“怎麽就他填了戰神這個位置……”

“還有你覆活的那個魔君,希望這次也能有點用處。”戰爭之神氣勢淩人地對預言之神說。

預言之神沒有回應。

接下來眾神又討論起其他的事,就像東荒與胥清只是一個小插曲。

胥清心情沈重地用玉牌打開空間之門,回到氣運神殿。

他坐在蓮花池邊,望著水面發呆,他腦中亂糟糟的,什麽都不願去想。太過煩躁,幹脆趴在幹燥的池邊,就像一朵蔫了的小蓮花。

不知過去多久,一道帶著清潤淡香的身影緩步走來,停在池邊,垂眸看他。

胥清不能忽略那視線,懷著覆雜的心緒睜開眼睛,“……父神。”

氣運之神坐在足夠寬闊的池邊,將胥清的腦袋捧過來放在腿上,擼貓似的摸著他頭發,“都聽到了。”

胥清睜大一雙烏溜溜的杏核眼,望著與自己有著相似形狀的眼睛,“父神你知道?”

“就你那大搖大擺扒在窗口的姿勢,如果不是我偷偷給你施了屏障,你以為能瞞過眾神的眼睛?”

“……”胥清還以為自己藏得很好。

“既然聽到了,你還在這裏等我。”氣運之神語氣憐憫,“真是個小傻子。”

胥清一個鯉魚打挺從氣運之神腿上起來,怒道:“你們一直在騙我!”

“沒錯。”

“你們想要毀滅東荒,殺了白石劫!”

“沒錯。”

胥清震驚不已,他沒想到,自己父神會這麽爽快地承認,半晌才訥訥地問:“為什麽?”

氣運之神道:“眾神不定時劫期,天道則三萬年一劫期,在此劫期中,眾生樹需要極大的能量,才能迎接天道重歸。小世界就是最好的能量。”

胥清是知道天道三萬年一劫的,但從未聽說過,需要毀滅小世界來獲取!

“毀滅一個小世界,指的並不一定是物理意義上的毀滅,而是抽取能量,掠奪氣運,那個小世界就會逐漸荒蕪,直至文明不在。”

胥清已經不知該說什麽,他的世界觀在此刻受到劇烈的沖擊,一直以來為之堅持的信念像個笑話。

好像只有他認真地想去拯救蒼生,其實是跳進了一場陰謀。

“……毀滅東荒,跟白石劫有什麽關系?氣運之子又是誰?”過了好一陣,胥清才能找回一點理智,問出最重要的信息。

氣運之神輕笑:“這需要你自己去探索,我全告訴你,就沒意思了。”

胥清怒道:“這又不是游戲,是一個世界!”

“那個世界,與游戲有什麽區別?正如我給你的情天芥子,浮生一夢罷了。”

“我在東淵,在青荒經歷的一切不是夢。”胥清終於在此刻意識到,他的思維從一開始就與眾神格格不入。

在眾神的眼裏,東荒只是一個隨手可以毀滅的小世界,而在胥清看來,那是一個承載億萬生命的星球。

“父神,我還可以相信你嗎?”胥清沈痛地問出這句話。

氣運之神目光平和地看著他,說:“我是你的父親,你是我的孩子,靈澤,你可以永遠相信我。”

胥清本已灰心,聽到這話不由得燃起一絲希望,“那你告訴我,我該怎麽做?”

氣運之神擡手放在胥清頭上,祥瑞之光籠罩胥清全身,“我說過,你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,一切有我。”

胥清抱住氣運之神,下巴剛好抵在氣運之神肩頭,鼻尖嗅到與自己身上如出一轍的香氣,這讓他心安,“父神,你是站在我這邊的對嗎?”

氣運之神說:“自然。”

“那你為什麽與他們商量、推演、謀劃?”

“我若旁觀,此刻輪不到你去東淵。”

胥清愕然,放開氣運之神,視線落在他耳朵,“父神,你為什麽會有烏乞族的耳飾?”

氣運之神彎起唇角,他的笑像清晨的山間月,淡薄的,清冷的,當第一縷陽光照耀,就消失了。他終是沒有回答胥清。

當胥清睜開眼睛,他還在烏乞族的秘境中,在白石劫的懷中。

白石劫迫切地喊他名字,一會兒是小景,一會兒是靈澤,然後是胥清。如果他再不醒來,可能還會喊小花小草小魚……

胥清迷迷瞪瞪:“別,別喊我黑歷史。”

白石劫將他緊緊地擁在懷中,像是要把他融進骨肉,甚至在微微發顫。

胥清茫然地喊疼:“怎麽啦?”

“你可知你睡了多久?”

“多久?”

“十天。”

“…………”

不過是聽了半天眾神會議,又跟父神說話小半天,怎麽就過了十天。神界的時間流速跟凡間果然不一樣。

胥清以前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,因為他回去的時間很短,睡覺之前跟氣運之神嘮嗑幾句,下來時正好天亮。

萬萬沒想到,這次居然過去了十天。

白石劫抱著他的身體過了十天,怎麽叫也叫不醒,試了各種辦法也叫不醒,懷裏的青年就像個活死人,他該有多麽絕望?

胥清傻楞楞地望著白石劫,半晌才說:“對不起。”

白石劫這十天顯然一刻也未曾休息過,眼底有淡淡的血絲,他嗓音喑啞:“你沒事就好。”

胥清一時間又是心軟有時感傷又是高興,五味雜陳,化作他對白石劫深深的一個吻。只有白石劫,是全然地把真心交付於他。

只有白石劫從未傷害他。

胥清委屈地哭起來。

白石劫連忙放開他,“抱歉,我咬疼你了?”

胥清哭著說:“不疼,再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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